距离新年还有两天的时间，我成了没妈的孩子。
您的祝寿蛋糕上，我们曾深情告白：您陪我们长大，我们伴您到老！每个人都以为幸福来日方长，怎奈时光太瘦，指缝太宽，猝不及防的离别转瞬之间让这深情告白变成阴阳相隔，残忍的是我能陪您的时间只剩下了最后的三个晚上。
灵堂外滴水成冰，门口唯一的遮挡是一层薄薄地布帘，对吹进来的刺骨寒风毫无抵抗力。您就静静地躺在那儿，我躺在您身旁，和小时候依偎在您身边一样，我枕着您的枕头，把脸轻轻在枕头上摩挲，拼命想在上面嗅到哪怕一丝您的气息，可惜没有，只有可怕的冰冷。我又把身子向您靠近一些，试图去找寻回忆里残存的温暖，可除了一成不变的冷彻心扉，什么也没有。泪水顺着面颊蜿蜒，悲伤逆流成河大概就是如此。
夜深了，寒风卷起布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像极了您穿着拖鞋向我走来，又像悠长、渺远的叹息，一声声，一阵阵，哀转久绝。妈，是您吗？我抬起泪眼环顾四周，可除了遗照上您慈爱的笑容在烛光中摇曳，四周围冷寂地似乎连空气都结上了冰。人都说，人去世后七天灵魂都会在亲人身边徘徊，不舍得离去。我闭上眼睛，想快点入睡，余生咱们娘俩也只能梦中相见了，您总抱怨姥姥姥爷从没有给您托过梦，您走得如此决绝，也会这样吗？
日子还得继续，痛苦依旧蔓延。几个星期过去了，我纠结在奇怪的漩涡里无法挣脱。一方面似乎也没有那么悲伤，因为觉得您从未离开，只是去舅舅家住几天，很快就会回来，还会像以前一样，敲开门就可以看到您开心的笑脸。有几次去月季区，老爸打开房门，“爸，我妈呢？”差点脱口而出，只有那空荡荡的衣橱，永远再不会留言的您的微信，在提醒我这一切并不是梦。另一方面难过又无处不在，早起刷牙的时候会想，我妈现在该醒了吧？恍惚间才醒悟您已经离开；天气晴好，阳光拂过面庞，会有这样的念头闪过：这么好的阳光，我妈再也看不到了。打开微信，没舍得删掉的您的语音留言，只听了两句，还是没忍住，又轻轻哭了一场。有一天午睡起来，情绪特别低落，明明自己也不是那么难过，想掉泪的冲动却怎么也控制不住，在操场的角落流了一会儿泪，心情才平复了一些。成年人的崩溃只会埋藏在心底，这世间人的悲喜是无法共情的，那种排山倒海的悲恸无法宣之于口，不想要任何人的安慰，也不愿提及这件事，也许时间会冲淡伤痛，但思念永远不会随风而逝。
年三十的上午，我和歆尔第三次去看您，那天阳光正暖，清风微醺，墓碑林立的陵园少了几分压抑，多了一丝温柔。黄纸、摇钱树、香炉、冥币……我能为您花钱的地方就这些了，和闺女一起用湿毛巾把墓碑前前后后都擦干净，让您也清清爽爽过个年，可一想到万家灯火欢声笑语里，只有您一人孤孤单单地在这儿，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。临走前，和往常一样说了句：“妈，我走了，过几天再来。”歆尔临去上学前，我们又一次去看您，回来的路上，我给女儿说：“明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，我还是很难走出来，就怕别人笑话我，都快五十的人了，还有什么看不开，多矫情。”女儿说：“为自己的妈妈掉泪，和年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，别说五十岁，就是一百岁也想有个妈。”是啊，子欲孝而亲不待从来不是一句难懂的话，但当你真正读懂的时候，也是你痛彻心扉的时候。
月季区成了我不太情愿去的地方，目之所及皆是您的过往。阳台上您晒的油菜和萝卜干，还有花椒籽和切碎的山药豆；冰箱里书红送来的鹅还留半个，那是准备过年儿女聚到一起的时候吃的；您一个个洗净、削皮，用棉线串起来晒干的柿饼还冻在冰箱里，一家一串还留了两串；厨房里有您买材料用破壁机打的材料面，一家一瓶；柜子里十来个洗净晾干的玻璃瓶子，是给我们装咸菜用的，二姐看着这些瓶子哭了又哭。春节期间，贾玲的《你好李焕英》成了爆款，一直想去看，又不敢去，怕自己哭倒在电影院。真羡慕贾玲有本事让亿万人跟着她一起怀念妈妈，您的名字和李焕英只差了一个字，您却就像从来没有名字一样。从我认识您的那一天起，您就是一副中年妇女的模样，您总是忙，忙着做媳妇，忙着当妈妈，忙着庄稼地，忙着家务活，从晨光熹微忙到暮色降临，从春光明媚忙到冰天雪地，就这样忙着被生活的重担压垮腰背，被岁月侵蚀芳华。我们都想着活成自己，您从成为妈妈的那一天，就不再是自己了，您心里装得下家里每一个人，唯独忘了自己。
几个月来我就梦见过您一次，梦里的您年轻、健康，笑意盈盈，我像一个迷途的孩子扑向您，悲痛欲绝嚎啕大哭，您却微笑着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远方，醒来后梦境清晰又模糊，任泪水打湿枕头。思念是痛苦的，因为您给予我的温暖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替代，遗憾比思念更痛苦，来不及对您说的话，来不及对您道的歉，来不及为您做的事，来不及对您报的恩，每每想起都会让我心如刀割。感谢您带我来这美丽人世间，看过同样的风景，经历过同样的欢喜和悲伤。以前的我只信今生，现在的我还笃信来世，来世再见，我一定对您说一声：你好，李秀英！我还希望来生不要嫁给我爸，不要生下我们，你要为自己而活，去过更好的人生。
书上说，每一个善良的人离开，都会变成一颗星星，为她所爱的人把路照亮，我不知道您是哪一颗，但我知道您一定会默默注视着我们，一如往常。妈，我是如此想您！
